微冷的晚风正侵袭着这片大陆，我任由自己打了个冷颤。抬头望向夜空，一颗类似于“月亮”的巨大血红色星球霸占了几乎半个天际，按照地球的说法，它应该还处于“新月”的状态，而在这里，它被称为“血腥之月”。现在，这颗星球呈现出月牙的形状，在我看来，那俨然像是恶魔的微笑。它神秘而玩弄地嘲笑着这个世界，给这个注定不安静的夜晚添上了一份若有若无的惊悚。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接受了“这里不是你所熟悉的地球”这种荒谬的事实。
我的遭遇，以及这个世界的来历，还要从一个月以前说起。
……
“哥哥！哎呀，哥哥别磨蹭了，要赶不上首销了！”
这个一边拽着我的胳膊，一边用甜美的嗓音催促着我的少女，是我刚满十四岁不久的妹妹——云漪。简短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浮动，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仿佛我再磨蹭的话，就会像传说中那样“被眼神杀死一百次”。
“知道了知道了，啊……喂！别拉我了，起码等我把鞋穿上呀。”
“小风呀，已经七点半了哟。”
而这个正洗涮着早饭过后的餐具，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性，则是我的表姐——秦心兰。
我在妹妹的拉扯下费力地穿好运动鞋，抄起一旁的双肩背包检查需要带的东西，确认它们已经被我全部收到包里。
“我看看，公交卡，学生证，DNA测定单……行了，老姐，我们走了！”
“了解~路上小心！记得回来吃晚饭！”心兰姐夸张地摆了个军礼手势，然后挥着手目送我们出门。
向着焦急的妹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我赶紧逃跑似的快步走出了家。
我姓云，名风，是个十六岁的普通高中生。由于中考成绩还算不错，加上父母的许可，我有幸从市郊来到市中心就读高中。
我的妹妹云漪，小时候就在学习方面展现了惊人的天赋。除了成绩总是维持在年级第一外，她几乎每年都要在一些学科竞赛中获奖。小升初的时候，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实验性初等中学，比我更早地来到市中心就读。生活能力也像开了外挂一般强，即使我没怎么看到她练习，料理、家务却无一不是专业级别。
虽然我屡次发出“妹妹大人哟，请传授我考试必胜的心得吧”这类的请求，不过除了平白挨了她一记鄙视的白眼外从没有过别的收获。我只好一边感慨“才能”这种东西，一边对这类事闭口不提。
我的高中和云漪的初中位于京北市的东市区，父母由于工作原因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没办法接送我们上下学。正巧表姐秦心兰在离得还算近的北市区有个足够大的住所和一份像样的工作，我们便借居她的家中。
心兰姐倒是很欢迎我们，照她的话来讲就是：“独居很无聊的，人多一点也有趣嘛。”不过虽说如此，除了早餐之外，我们各方面的开支都是依靠父母给的生活费。毕竟表姐再能干，她的收入也不足以维持三个人的花销，作为客人，我们也有义务为她着想。
“铃铃铃……”“列车车门即将关闭，还未上车的乘客请自觉等候下次列车……”
“啊啊啊！哥哥快点快点！”虽然觉得很对不起乘务员的善意提醒，我还是在云漪的控制下不得已地被推进了列车。
“呼……赶上了。”云漪先是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的表盘，随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刚八点而已吧，所以我就说，不用这么着急啊。”
“还不是因为哥哥磨磨蹭蹭的，赶不上的话三天不给你检查物理作业！”
“哇啊啊啊……只有那个千万不要……”
毕竟我的物理老师是那种“错一道题不要紧，再做十道就好了”的人物呀。
况且云漪连高一的知识都提前预习好了。
“嘿嘿，骗你的啦。”云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笑了笑，带着云漪在拥挤的人群中勉强找了个地方站稳，等待列车到达目的地。
今天——2114年8月1日，是跨世代级网游——《FallofZenola》，简称“FALL”，《黄昏的泽诺拉》的首销日。
FALL是一款MMORPG类网游，即“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除了集合了大部分MMORPG网游的特性外，它首次打破了这类网游“公平、合作”的潜规则，开创“一切皆凭实力”的另类游戏方针。也就是说，玩家除了通过已知手段达到游戏目的外，也可在一些未知的区域通过特殊方法完成同样的目的，甚至得到更多的好处。举个例子来讲，一位玩家想要转职，在以往的游戏中只能通过“接受并完成特定NPC的任务”这一唯一途径，而在FALL中，除了上述方法，玩家也可以在野外寻找隐藏NPC进行隐藏职业的转职。这种设计，说好听点是增加游戏的多样性和新鲜感，说不好听点，就是“毫无公平存在”。
虽然添加了不确定的“可能性”，但有幸能够获得这些“可能性”的玩家毕竟只能是少数。简单来说，两个操作、意识水平相近的玩家，运气够好得到隐藏职业的玩家比那个一般玩家在起跑线上便领先一步，而后者想要击败前者除了去碰运气或者刻苦练习外毫无他法。
同时，制作方Universe公司总裁Mache，甚至还抛出了“任何东西在FALL中都是可以实现的，即便是‘以一敌百’这种史诗级场面，当然，那还要看玩家的实力，以及求生的欲望”这种夸张的言辞。
“哥哥，之前忘了问，你的全息测试结果怎么样？我可是A级哦~”
“这个嘛……抱歉，我是S……”
“不，不是吧……哎，我还以为终于能在游戏方面赢过你了呢……”云漪略带沮丧地叹气道。
FALL的最大亮点，其实并不是它革新的游戏理念。
“她是第一款结合了现代尖端科技——完全虚拟假想空间的网游，”Mache在宣传会上这样说道，“她将成为你的第二人生。”
正如这位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所说，《黄昏的泽诺拉》真正革命性的地方在于“完全虚拟假想”，这就意味着，玩家将真正作为一个活在游戏中的人物进行游戏，而不是像以往只能通过敲打键盘控制角色。
云漪提起的这个“全息测试”，总的来说便是一个人对假想空间的适应程度，包括进入假想状态时的反应能力、思维活度、精神状态等等数据的综合评估。从高到低依次分为“S、A、B、C、D、E”六个等级，又以“S”“A”为上级，“B”“C”为中级，“D”“E”为下级。评估结果为下级的话是不建议进入假想空间的，不过一般人的水平都在中级或上级，只有个别群体像是脑疾病患者或是老年人的水平有可能为下级。
在假想空间中的能力完全由脑活性决定，即使一个体重超标的人，如果脑活性够高，在假想空间中也完全能够以秒速10米奔跑，或是做一个优美的后空翻。“完成那些人类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便是完全虚拟假想的存在意义。这种科技对于有身体缺陷的人来说，无疑是天降福音。
以真正的第一人称视角玩MMORPG，这将给玩家们带来无法想象的新鲜与刺激感。
“虽然有时候，这会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假……”
“嗯？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啦。”
算了，那种东西不关我事，我只要作为一个重度网游中毒者进入其中爽快一番就好。
“天町站，到了。”列车广播声响起，云漪立即迫不及待地拉着我下了车，朝着出口走去。
我看着妹妹如此着迷的样子，不禁暗自苦笑，这么说来，云漪变成一个网游中毒者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我呢。
三年前的暑假，我像往常一样闷在屋里打游戏，碰巧11岁的云漪来我的房间借书。我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逸致，硬是拉着她玩了玩一款经典的MMOPRG网游。一开始她当然很不情愿，毕竟她从来不对网游抱有好感，不过在我将基本操作方法告诉她以后，她没有抗拒而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态度尝试了一下。
谁知，那次她一玩就是一个下午，直到父母喊我们吃饭的时候她才恋恋不舍地收手。期间，她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入了门，不但完全掌握了基本操作，连我之后教给她的高级技巧都能做到如臂使指。直到那天我才发现云漪除了学习方面，在游戏上都是个天才。
我的自尊心再次遭到沉重打击。
第二天，云漪便在自己房间装了一台游戏用电脑。最让我不忿的是，明明还是个游戏菜鸟，她的电脑配置竟然比我的还要高。父母对此事也没发表什么看法，算是默许了云漪的行为。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首先，家里起码有个人能和我一起打游戏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最重要的是，每当父母抱怨着要减少我的游戏时间时，云漪总会很可靠地站出来给我说话。
“真是各方面的战友呀。”我注视着我可爱的妹妹，心中想到。
等等等等，先说好了，我可不是妹控。
的确，云漪的相貌不管放在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学习优异，勤劳能干，性格乖巧踏实，将来肯定是个好老婆……
啊啊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总之，我对于云漪，只是单纯的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而已。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她，看着她幸福成长，这就够了。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哥哥，脸怎么那么红呀？太热了？”妹妹察觉到我脸上不知名的异样，回头问道。
“呃，没有，比起这个，时间还早，要不要先去喝杯冷饮？”我连忙支开话题，以消除内心的罪恶感。
然后云漪便用“你请客我就去”的眼神看着我。
“好了好了，我请客，走吧。”
“嘿嘿。”
真是彻底被她打败了啊……
出了车站，迎来的自然是夏日烈阳的炙烤。云漪压了压头上的白色遮阳帽，似是有些不情愿地嘟了嘟嘴，加快了前往冷饮店的脚步。不过也难怪，阳光可是女生的头号杀手。
“京北市的天气可真是一天比一天热。”云漪抱怨道。今天的云漪穿着看上去十分清爽，浅黄色的吊带连衣裙外加纯白宽沿遮阳帽，脚上则是一双露趾的凉鞋。不过清凉的服装好像并不能抵御夏季的热浪。
“毕竟是夏天嘛。”
“哥哥才是，总是带着兜帽不会热晕过去吗？”
“啊哈哈，没办法呀，我可不想一出门就成为视线的焦点。”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自打一出生，头发就是白色的，具体原因到现在也不清楚。至于医生的解释就是先天黑色素缺乏。好在除了经常在太阳底下暴晒会导致眩晕外，对日常生活没什么太大影响。
不过要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学生招摇过市的话，难免遭人注目。所以从懂事开始，我一般都会在出门的时候带上衣服自带的兜帽，低调见人。
不过，我的发色其实不是那种象征苍老的银白色，而是一种更加贴近乳白的颜色，并不会让我看上去显得病态异常。甚至有些人称赞我“看上去很有神秘感”。
“其实哥哥的头发很好看的。”云漪冷不丁地说道。
“诶？”
“因为，怎么说呢，给我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温柔？……”
“嗯！”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喂，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呀。”
“不，我是真的不明白。”
“哎，难怪成绩永远上不去，智商啊……”
“那可真是对不起……”
我和云漪像平常一样打闹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冷饮店。交付了两厅冰镇可乐的钱，我们便在遮阳伞下解救干渴的喉咙，算是暂时从酷暑中挣脱了出来。
云漪喝下一大口可乐，随后舒服地发出“哈”的叹气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她眼中的兴奋减少了几分，眸中的光彩也稍稍黯淡下来。云漪没再打开话匣，我知道她又开始为那件事困扰，也随着她陷入了沉默。
“哥哥，那样真的好吗？”
“……”
“其实，我真的可以不参加那个计划的，哥哥你不要都为我考虑……”
“你不用再劝我了，云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哥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高中毕业了就去找工作，你那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可能就是这样吧。”
“你是对爸妈有什么芥蒂吗？”
“不，我对他们只有感谢，从没讨厌过他们。”
“那为什么还要……”
“这世界就是这样，”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只是想玩游戏而已，可笑的是，除了游戏，没有东西能让我提起兴趣。大学也好，这无聊的社会也罢，都是一样的。”
云漪先是被我吓了一跳，随即委屈失落地低下头不再吭声，水灵灵的大眼睛中仿佛有泪珠在打转。我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激，赶忙向她道歉：
“抱歉，我有些激动……”
明明和云漪没关系，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对这种生活感到不安，为什么要把火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像是逃避一样，我抓起可乐一饮而尽，冰凉的柠檬味液体刮得我喉咙生疼，心中的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再次升级。云漪只是默默地拿起可乐，低着头走到我身边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我出发。
我叹了口气，迈起沉重的步伐向目的地走去。
那之后，我们彼此没再说过一句话。我很后悔没有向她道歉，因为，在这场不愉快之后等待着我们的东西，称之为灾难都不为过。
……
“这种荒谬得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一边无奈地低声抱怨，一边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后慢慢摊开。
铃。
随着一阵微光亮起，一个白色半透明的类似于菜单的东西伴随着悦耳的声音在我掌心浮现，上边依次列着“人物”“物品”“技能”等等我再熟悉不过的选项。我飞快地用右手划动起来，确认起必要的物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我所在的世界，便是大型虚拟网游《黄昏的泽诺拉》的内部。至于现在的我，则是在等待着这次BOSS讨伐的三位同行者。
“已经一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云漪，不会选择了别的种族吧？……该死，那时候真应该坦率一点，和她道歉的……”我后悔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太过庞大，足足十五万平方千米的陆地面积，抵得上十个京北市了，加上更加广阔的海洋地区，即便在一个种族里，要找到一个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她极有可能选择了不同的种族。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网游的话，我或许根本不必如此后悔着急。
但是，这里，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供人娱乐消遣的网游世界了。
……
我和云漪彼此都是一言不发，在这压抑的气氛中，短短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在我看来像是过了一个小时一般。
不过好在我们总算到达了FALL的首销中心——“天町大厦”，这意味着我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游戏里整理语言，然后和云漪道歉。
“参加FALL首销体验的来宾，请前往地下11层，随后跟随路标指引。”我们跨入自行打开的自动门，便听到了悦耳的指引广播。我看了看云漪，见她还是嘟着小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带着她等起电梯。
“首销测试为什么在那么深的地下进行，在地上的会厅不是更好么？”我一边疑惑一边进入电梯，点亮了“B11”的按钮。但是直到电梯到达地下11层我也没能思考出官方这么做的原因，便只好作罢，不再多想。
这一层的潮湿让我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好在通道被壁灯照的亮亮堂堂，那种潮湿带来的不适也被光线驱散。我和云漪顺着一个个发光箭头灯的指引，通过入口来到了首销大厅。
“这，这也太大了吧……”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旁的云漪也是惊讶的张着小嘴。
在这个修筑着高达15米的穹顶，占地至少两万平米的房间内，一台台“游戏舱”井然有序的陈列着，证实着此处不是某个明星的演唱会现场。正对着这些游戏仓的，是一个宽大的舞台，最前面则是一个一百平米的高清大屏幕。硬要说的话，这个大厅的面积赫然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作为游戏首销会的会场，着实有些过于庞大了。
会场四周分布着约莫五十多个的入口，显然我们通过的这个不过是其中之一。数不清的人们从入口陆续入场，大多数的反应和我们一样，都是被这惊人的排场震撼。
“各位来宾，进场后，请先在您右手旁的取票机处输入DNA检测单上的五位数字，领取入场凭证，随后请在工作人员处出示有效证件，有序入场。”借着环绕全场的音响，入场方式清晰地传达到了人们耳中。在身后排队人群的催促下，我们连忙收起心中的震撼，按照步骤提取了入场票，并出示了学生证。为了快一点进场，我和云漪分别在不同的工作人员处进行了检查。
“这位来宾，请您摘下帽子，以便检查。”工作人员微笑着善意地提醒道。我听了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还带着掩饰发色用的兜帽，赶紧将其往后一拉，露出了我那惹眼的白色头发。即便我不回头，也仿佛感受到了身后人群诧异的目光，如芒刺背。还好那位工作人员只是稍稍呆了一下，便迅速拿起学生证对比起来，确认无误后，这才让我入场。
入场的人越来越多，我向四周看了看，全然不见云漪的影子，想必她早就过了检查进场了吧。我望了望密集的人海，只好打消了寻找她的念头。毕竟我们的测试结果不一样，恐怕座位根本不在一个区域，何况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她道歉，即便找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反而徒增尴尬。想到这儿，我便低头看了一眼座位区域和座位号，向着场内仅有的几台红黑色游戏舱走去。
……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吹拂在我身上的风也变得愈发寒冷。黑夜正渐渐被那半轮血月侵染，微红的月光穿过黑暗披洒在脚下泛着生草味的土地上，带给我一丝不安。
“这游戏做的也太真实了吧。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技术和资金。”要知道，据透露，FALL的仿真度高达95%，这也就意味着，仅仅是一根青草转达给玩家们脑部的信息，包括形态、触感、气味等，所占的内存就要高达50M。可想而知，用来运作这巨型高仿真游戏的东西，恐怕已经超出了一般群众的认知。
我右手划动间，便将陪伴了我一个星期左右的D级“单手剑”武器“黯淡的冰晶剑”和E级的外层防具“残破的魔狼大衣”装备到了身上。一阵光芒闪过，一把收在深蓝色剑鞘中的长剑和一套漆黑的大衣，分别出现并紧贴在我的背后和穿着皮革内甲的身体上。想了想，我又检查了一下回复药等消耗品，这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随着我将左手缩到衣兜里，简洁的菜单由下至上消失不见。我将衣领向上提了提，哈出几口热气提供一点温暖。
“要开始了么？……”听着身后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我语气有些复杂地喃喃道。
……
“1区13号……这里。”看了看眼前约莫五十台的红黑色游戏舱，我按照入场票上所写的座位号寻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个游戏舱应该是采用了高硬度轻铝合金的材质制造而成，整体呈流线型，设计前卫时尚，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这种学生能支付得起的。舱体的前部，则印着一个红色的数字“13”。此时的舱门如同一些高档跑车门那样向上敞开着，舱内的布置，主要是一张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床，一个小型液晶显示屏，以及一个连接着许多线路，放置在床头的漆黑色头盔。
这种游戏舱，是由Universe公司自主研制的一款FALL专用虚拟装置。玩家进入其中戴上头盔后，舱门便会关闭，舱内的空调、供氧机、保湿器等设备也将随之启动，保证玩家能够在舒适的环境内进行游戏。
据说Universe为了玩家能够长时间保持游戏状态，甚至在这种游戏舱内搭载了浸泡式营养液。故名思议，这种物质能够完全浸泡使用者，在保持人体呼吸的条件下为其提供生存所需的养分。作为现代宇航事业不可缺少的一项高新技术，极致情况下，它能够维持一个人三年的营养所需而不损害任何生理能力。不过显然，这种多功能的游戏舱根本不是我能够买得起的，即便能够有幸得到，我也绝对不会使用营养维持设备，那种像是被当成植物一样养殖的感觉，令我极其厌恶。
至于游戏本身的运行原理，我也只是知道一点点。总的来说就是，头盔被玩家戴上后，便会不间断的发射一种微弱的波长，这种波能将人的意识和对身体的一系列命令带离大脑，通过复杂的分解后在由数据构成的FALL中重组。这样，便能阻断使用者大脑对身体发出的指令，转而命令游戏中的虚拟角色。
我抬起头看向离我不远的一片区域，那里陈列着一台台蓝白相间的游戏舱。根据入场票上的信息，红黑色游戏舱属于那些全息测试结果为“S”级的玩家，而测试结果为“A”级的，则是在蓝白色游戏舱区域进行首销体验。我在一千台左右的游戏舱中寻找着云漪的身影，但即便是以我引以为傲的高达5.1的视力，也没能在人山人海中看到那顶象征性的白色遮阳帽。
“体验活动即将开始，请各位来宾脱下鞋子，在十分钟内进入游戏舱，感谢您的配合。”音响中传出悦耳的提示声。
“唉……”我头痛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很想和云漪道歉，但无奈我的语言能力是属于那种“能不多说就不多说免得说错话”的类型。
“只好等结束之后了。”
我先是脱下运动鞋放在舱外，扶着舱门进入游戏舱，随后平躺在了舱体内置的床上。舱内空间还算宽敞，即便我伸直双腿，脚底离舱体底部也还有一段距离。我挪了挪身子，尽量让自己感到舒适，保证接下来在游戏内能够舒服地度过。
……
云漪将头顶上的遮阳帽摘下，放在舱外的挂衣钩处，接着倚着身后的蓝白色游戏舱褪下凉鞋。
“哥哥……没事吧？我不会惹他生气了吧？”云漪一边进入游戏舱，一边有些担忧地想到。
“哼，谁管他啊。哥哥那种人，进游戏后直接卡在bug里直到测试结束好了。”不过一想到自己明明是在关心他，却遭到他的责备，云漪马上狠下心来诅咒了云风两句。
“按照哥哥的性格，应该会使用人族吧？既然这样，我才不和他在一个种族玩。”云漪小声嘀咕道，“嘿嘿，到时候让他满世界找我，我自己悠哉地升级。”
哧。
就在云漪琢磨着怎么让云风吃苦头的时候，舱门随着一声排气声缓缓关闭。云漪连忙把身子底下的连衣裙整平，将那用无数线路连接着舱体的头盔套在头上。
“《黄昏的泽诺拉》首销体验将在五分钟内开始，请各位玩家将双手放在身侧的扶手处进行指纹扫描。”舱内的液晶显示屏借着机械臂伸到了云漪的眼前，上面明确标示着指纹扫描器的位置。
云漪闻言，借着显示屏上提供的图片摸到了扶手，将双手在扫描器上放平后，云漪有些期待地闭上双眼，等待游戏开始。
……
“54321，游戏开始，祝您体验愉快。”
我的意识先是一黑，随着一阵数据构成的电子声音响起，眼前的世界便再次变得光明起来。
我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待得不可避免的眩晕感完全消失后，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伫立在一座浮空的小型岛屿上，小岛中央是一个圆台，上面用3D影响呈现着类似地图的东西，而周围则是种植着陌生但看上去十分养眼的绿色植物。我抬头望了望无暇的假想天空，几缕白云为这座浮空岛屿添上一丝悠远的气息，令我心情轻松了许多。
“欢迎您来到泽诺拉大陆，亲爱的冒险者。”游戏引导员如同往常一样表示欢迎，只不过这次不是用字幕，而是用环绕在耳边的清脆声音。
“首先请告诉我您的名称。”
一个键盘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抬起手来正要键入和云漪事先约好的昵称，结果却发现不能输入中文。
“请问，不能用中文吗？”虽然希望不大，但我还是向游戏引导员询问道。
“抱歉，亲爱的冒险者，由于是测试版本，为了方便进行统计，您只能使用英文进行键入。”游戏引导员仿佛知道我会有这种疑问一般，马上略带歉意地给予我否定的回复。
我苦笑一下，本来和云漪约好了使用的名字，但我错算了这一点。的确，既然是测试版本，为了在M国总部快速进行数据整理，让玩家统一使用英文名称倒是个很常见的事。
不过我倒是没傻到用拼音作为游戏名称，毕竟这有违一个网游中毒玩家的风格。想了一想，我在键盘上敲下了“Aeoloud”一词，看上去很高大上，其实也不过是结合了代表“风”的风神“Aeolus”和代表“云”的“Cloud”两词而已，很容易就能想到。
“名称无人使用，欢迎您，冒险者Aeoloud。”
“请选择您的种族。”
四道光芒自我的周围亮起，四个和我长相相似，但衣着和外表各不相同的人物，在我讶异的目光中，缓缓踏出。同时，小岛中心的地图被分割成四部分，显然，四个人物便代表了四个种族，而他们各自面对的地图的不同部分，则是每一个种族的领地。
我环顾了一下《黄昏的泽诺拉》所提供的种族，包括和现实人类无异的人族，俊雅不俗的精灵族，邪异莫测的魔族，强壮的蛮族。每个种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技能，根据官方透露，种族技能将随着玩家成长而增强，每个种族都有各自的优势。不过我没有一一查看每个种族的介绍，毕竟我没必要在这一步浪费宝贵的游戏时间。我走到那个象征着人族的人物面前，伸出手轻轻点击了一下“确认使用人族进行游戏？”下面的“是”。
“您选择了人族，接下来您将被传送到人族领地‘希耀平原’，确定开始您的冒险之旅吗？”地图上，其他三族的领土消失不见，相反，那一方属于人族的领土被放大了几倍，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人族的领地以平原为主，森林为辅，相比起崎岖不平的蛮族领土平坦了许多。
“请问，可以调节外貌吗？”没有心急地按下确认键，我再次咨询游戏引导员。可能是游戏舱给我做了全身扫描之后将数据传输到游戏中了吧，我在一进入这里的时候便通过垂下的头帘发现我的角色还是顶着一头现实中那样的白发，身高和体重也是没什么改变。我可不想在没有遮掩措施的情况下面对成百上千的玩家。
“抱歉，由于是测试版本，目前不能进行外貌调整。”
“只是发色也不行吗？”我不死心地问道。
“十分抱歉。”
看来是没希望了啊。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只有一天时间，惹眼一点就惹眼一点吧。
“测试版本真是伤不起啊。”我一边确认传送，一边低声调侃道。
“传送开始，期待您在冒险之路上的出色表现。”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眩晕感再次袭向我的大脑。
……
“小艾！”听到一声热情的呼喊后，我转过身，望向声源处，三道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轻铠，身后背着长枪，正向我不停招手的女孩子，她便是此次讨伐的队长，ID为Lynn（琳）的长枪使用者，是我不久前结交的一位朋友。她的身材很是高挑，年龄看上去比我大一些，因此，我习惯叫她琳姐。
“琳姐。”我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向你介绍一下，ID：Chen（陈），武器是盾剑，”琳姐先是指着右边一个有着刚毅面庞的，身着防御力见长的全身铠甲，约莫20来岁的高大男子说道，随后，她又指向缩在她身后一位娇小可爱，看上去和云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而这边嘛，ID：Abby（爱比），武器则是杖。”
“ID：Aeoloud，武器是单手剑，叫我艾欧就行了。”我看了看琳姐的两位同行者，随即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这小子，靠谱吗？这次的BOSS可是个大家伙，一个不小心，到时候非但没有得到隐藏职业，反而会把自己的命也陪上。”剑盾使陈有些不信任地瞥了我一眼，向琳姐质疑道。
“放心放心，真要论技术的话，小艾不输给咱们中的任何一个。”琳姐则是大方地摆了摆手回答道。
“这怎么说？”
“这是因为，”琳姐像是有些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一个星期前，这家伙的单手剑熟练度就已经到达9级了……”
面对琳姐抱怨似的挖苦，我尴尬地笑了几声，只好抬起左手唤出游戏菜单，点开了“人物”一栏。随着一个和主菜单颜色一致的界面滑出，我划动右手，在我的同行者们诧异的目光中，将基础资料展示给了他们。
“ID：Aeoloud。”
“种族：人族（10732）”
“等级：17”
“攻击……”
虽然由于装备原因，我的能力数据并不起眼，但在武器熟练度一项，赫然写着一个让三人同时震惊的数字：
“单手剑熟练度：Lv11”
“熟练度11级，也就是说……”
“艾欧……艾欧哥哥已经可以自创第一个技能了？”这次是那个怯生生的杖使爱比一边捂着小嘴一边发出惊呼。
“呃，嗯……”
“小艾，你的自创技是什么类型的？”
“应该算是追求速度的连续斩击吧，总共7次攻击。”我如实回答。
“7次……”陈有些苦涩地重复道，“抱歉，我刚才不应该质疑你的。”
“没关系，我理解。”我笑着接受了陈的歉意。
“大家都将各自的能力列出来吧，熟悉一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琳姐也唤出了自己的资料数据，随后提议道。
“主武器长枪，担任输出，等级16，熟练度是9级。”
“主武器剑盾，主要吸收伤害，等级15，熟练度9级。”
“我，我的武器是杖，担任恢复，等级是15，熟练度不太高，只有7级……”
三人都报完了各自的位置，我仔细斟酌了一下他们的数据，发现都是自己擅长的方面属性较高，武器熟练度在现在的玩家中都能排到中上。不愧是琳姐带来的队友，各个位置分配均匀，个人实力也很强大。
“还有半小时，就要到午夜了……出发吧。”琳姐确认了时间，神情严肃了下来。
“虽然任务成功能获得隐藏职业，但一个A级的任务中出现的BOSS，比平常的那些傻大个肯定棘手得多。”陈用凝重的语气说道，“看来要做好觉悟了……”
爱比闻言，紧了紧怀中能给她提供唯一一丝安全感的朴素法杖。
气氛变得沉默下来。
血色的月光变得愈发浓郁，由于心理因素的影响，我感觉就连吹拂过脸颊的寒风，都仿佛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走吧。”我呼出一口气，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在琳姐的带领下，跟随队伍移动起来。
……
随着传送结束，我降生在了一个位于地图上偏僻一角的村落——埃文镇。温暖的乡村微风挟着舒服的麦香味吹拂在我的身上，带来一种大城市里难得的惬意。在我的脚下，一座玄奥的传送阵正散发着微光，安静地运行着。
由于身处这个古朴中透着西方气息的小镇的最高点，我得以俯瞰整个镇子的全貌。以青石为主体的建筑坐落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屋顶的烟囱不时冒起柔软的炊烟，像是在欢迎每一位冒险者的到来。那一条条用红砖铺砌的小路如同小镇的血脉，将诸如武器店，杂货铺等重要器官联系在了一起。镇子里随处可见刚到不久，正用好奇的目光熟悉着小镇结构的玩家，他们背负着自己的常用武器，正要做好十足准备，以便开始第一次探索。
因为身处被称为“游戏第一站”的新手村，我的身边正有数不清的传送光芒亮起，将一位位玩家带入这个崭新的世界。为了不遭到太多人的注视，我连忙低着头，匆匆做起了MMORPG惯例的新人任务。当然，无非就是跑跑腿，和NPC对对话，给村长送送东西什么的。期间，玩家可以通过诸如铁匠一类的NPC学习基础知识，领取免费赠予的新人装备等等，同时，为了让玩家熟悉操作方式，这些任务的最后也加入了基础战斗教学。
至于现在的我，正面对着一个稻草人，用刚刚领取的制式铁剑尝试着不同的动作。由于我在以往的游戏中用惯了单手剑，这次我也没做出什么改变，依旧抄起了攻击模式和其他游戏大同小异的长剑。而我眼前的稻草人，在没有离开一定范围之前，都可以供玩家练习和提升武器熟练度。也就是说，在我放弃任务或是离开这里之前，它会一直作为我的固定标靶。
我流畅地做起了一个个在现实中想象了无数次的动作，斩，扫，削，劈，刺，挑，银色的剑光在我面前来回闪耀。“像游戏中的人物那样挥动武器”，这个期待许久的愿望终于在今天实现，使得身为网游中毒者的我有些难以自拔，估计脸上的表情已经兴奋到了极致了吧。
“喝！喝！哈！”我如同一个中二病患者一般，先是右脚踏前一步挥出由左上到右下的斩击，随后以脚尖做转轴，向右转身后顺势一记由右上到左下斜斩，最后再次伸出右脚，带着前冲之势全力平斩身前的稻草人。这是我很喜欢玩的一款打击感十足的MMORPG中，用单手剑使出的名为“龙牙”的三连斩技能，由于动作简单连贯，我经常拿着云漪cosplay用的木剑自我满足似的模仿。虽然打翻一些东西被她追着满屋子跑是常有的事儿，不过也算是让我稍微锻炼了一下身体。这次在全息模拟环境中施展一番，更是十分顺手，看来没辜负了好几个限量马克杯和手绘花瓶的牺牲。
“云漪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随着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云漪鼓起两颊，让我感觉十分可爱的生气时的样子，我停止挥剑，担心地想到。她明明是在为我而烦恼，身为哥哥的我却向她大吼大叫，实在是有些过分。想想那时她委屈地噙着泪的情形，我内心的自责愈发强烈。
“或许我根本不用组织什么语言，直接坦率地和她道歉就好了……”在懊恼自己没有及时和妹妹表示歉意的同时，我昂首望向天空，任由几缕白云将我的思绪牵向远方。
……
“爸，妈，我决定了，高中毕业后我就会去找工作。”一番权衡后，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在父母和云漪惊讶和难以理解的眼光中道出了我的决定。
“哥哥……”
“小风，你……”母亲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有些激动地就要站起来说些什么，父亲却是用手轻轻按住了母亲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打断了她之后的话。
“小风，能告诉我们你的理由吗？”父亲转过头，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便用充满了威严和强横的双眼正视起我来。
“我只能说，我很不争气，”虽然在父亲的注视下，我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我还是整理了一下语言，随后平静的说道：“我不像云漪那样有明确的理想，也不像她那样有天赋。我似乎辜负了你们的期待。”
“我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我润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我已经……不想再为混日子而努力了。或许是我身在福中不知足，可能我这样的想法很不好。所以我想一个人去做些什么，我想为一些什么而努力。况且云漪很优秀，我也不想你们在我身上分散太多精力。”
奈何我的表达能力差的可以，虽然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但不知道真正的意思到底传达到没有。
“怎，怎么这样！哥哥，就算你不去找工作，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还是因为哥哥讨厌我吗？”云漪攥着两只小手，慌乱地说道，似乎是有些着急。
“不，云漪，不是那样的，先抛开我的原因不讲，”我苦涩地笑了笑：“你的那张‘卓才计划’，我不小心看到了。”
“诶？”
“我有算过家里的积蓄，就算全部加起来，距离二百万这个数也还有太远的距离。若是再加上我的大学学费，两年后，你会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
“那我可以不参加……”
“小漪，怎么连你也胡闹！”这次是母亲打断云漪的话，显然，母亲不想让她拿自己的未来开什么玩笑。
“这就是我的理由。爸，妈，我想征求你们的同意。”
接着便是一段沉默，空气安静得仿佛针落可闻。
“小风，这件事，我和你妈妈还要再商量一段时间。这次我们出差回来，我们会给你答复的。”父亲没劝我什么，依旧用他低沉的嗓音说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是请你记住，虽然家里的条件不好，但我和妈妈会给你们努力创造条件。离开我们，你需要担负的责任和压力，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能够想清楚。”
我低下头，没再说什么。我能感受到一旁云漪担忧和不解的视线，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
……
“那次也让她担心了呢……”
我使劲摇了摇头，将那一段回忆甩出脑海。
“我这样的人，没有能力，没有梦想，只知道游戏，留下来只会拖累云漪，明明离开就好了，平淡地过一生就好了……”
我将左手伸向天空，看着透过指缝的引入眼球的蓝天。
“但这股抗拒感又是什么？……”
我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想弄明白，我怕会增加我的不舍。我只要知道，我离开后，云漪的一生会精彩许多，这就够了。我这种人的情感，其实根本不重要。
我胡乱挥舞了几下右手的剑，将内心的杂乱情感全都斩断。如同泄愤一般，我再次对着眼前一成不变的稻草人，使出一个又一个连续技。
……
恐怖阴森，便是现在的我所能想到的，用来形容这里的最贴切不过的词汇。
地上铺积的累累白骨，狰狞地呈现出各种扭曲的姿势。空洞的幽黑眼眶中，仿佛还凝聚着临死前的恐惧和战栗。狂风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从高耸的岩石中间呼啸而过，发出诡异的哀嚎。虽然我知道这不过是“雅丹地貌”形成的一种地理现象，但不时传来的鬼哭狼嚎加上随处可见的森然骸骨，却让我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希耀平原上的几个禁地之一——埋骨之地。
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便是爱比，这时候的她已经害怕地哆嗦着紧紧抓住琳姐的衣角不放。琳姐停下前进的脚步，安慰了爱比几句，便神情严肃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那个看着就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的地方，应该就是通向BOSS出现地点的路了。”琳姐指了指前方一个由两侧的巨岩构成的入口，那形状让我联想到了很多骇人的东西，比如深渊，或是恶魔张开的巨口。虽然看不清通道内部的情况，但根据情报上的坐标，十分钟后，我们此行的目标应该就会在那里出现了。
“给我提供情报的NPC说，那附近没有杂兵，”琳姐调出一个赫然写着“危险程度：极高”的任务面板，继续沉重地道：“但估计那个BOSS的危险程度丝毫不会因此而下降吧。”
“怎么样，这次可真的是凶多吉少，。我的那帮朋友里面也只有你们几个敢跟过来，现在回头一点都不丢人。”琳姐笑着说。
“嘿嘿，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都答应你了，这时候怯场可有失风度。”陈略带调侃地说道。
“我，我也是，既然决定来了，为了爱丽，我不能在这里放弃。”爱比也是努力地将恐惧压在心底，没有退缩。
“小艾，你呢？”琳姐得到陈和爱比的答复后，最后看向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不会掉队。
“那就做好觉悟吧，我们走！”琳姐从身后拔出长枪带头向着那深渊冲去，我们也一同效仿，以最佳状态迎接接下来的死战。
……
铃。
单手剑熟练度提升至LV：2。
您解锁了“升旋”“冲锋”“新月灵刃”。
在将近一小时的疯狂劈砍下，一列信息伴随着系统提示音在我眼前出现，证明着我成功地达到了目标，也就是将单手剑的熟练度提升一级。而我面前的稻草人虽然依旧尽职地伫立着，但已然是破败得不成样子。
熟练度系统，应该可以算是FALL中最核心的一个组成部分了。不管是武器还是技能，都具有着自己的熟练度。玩家通过不断地用武器攻击敌人或者使用技能，便可积攒相应的熟练度。比如我使用单手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练习，单手剑熟练度便随之提升，从而让我能够解锁新的武器技能。同时技能也是如此，只要经常施放同一技能的话，技能熟练度也会得到提升，届时，当技能等级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玩家便可以使用更强大的衍生技。
一般来说，武器熟练度每提升五级就会解锁一个技能，不过更加具有吸引力的，便是每提升十级，玩家就有一次通过组合不同技能和动作自创技能的机会。不过按照FALL熟练度的提升速度，想仅仅在这次测试中便达到十级显然是不太可能。
“自创技能啊……还真想试试看呢，不过为了云漪，我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吧。”我不禁苦笑着想到。如果我们家的账本中再加上一台游戏舱的支出，估计就算我连高中都不上了，云漪也参加不了那个计划吧。
收起这些有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将刚刚解锁的三个技能全都用了几遍。其中，“升旋”是一个强力的左上斜挑，可以使重量在一定范围内的敌人浮空；“冲锋”是一个近战武器玩家都能掌握的技能，这个技能可以暂时使玩家的移动速度大幅度增加，以到达迅速接近目标的目的；至于这个“新月灵刃”嘛，算是个中距离的技能，不过伤害不高，看来只能用于索敌。
我甩了两下长剑，随后将其流畅地归入背后的剑鞘中。我满意地笑了笑，这个看上去很帅的动作我很长时间以前就想尝试了。
“难得能在这里体验一次，基本的任务也都做完了，不如去外边探一次险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细腻微风，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确定了目的，便朝着小镇的大门奔跑了过去。身后的稻草人也在目送我离开后，悄悄地消失在了原地。
……
随着我们渐渐深入埋骨之地，空气中的腥味变得越来越重，尸体的数量也是增加了不少，这让我的神经变得格外紧张。
“小艾啊，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儿？”琳姐像是要调节一下气氛，向我问道。
“这么说来，因为第一天进入游戏的时候没办法调节相貌，艾欧，难道你现实中的发色就是这样的？”陈在思索了一番后，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呃……这个么，医生说是先天黑色素不足，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啦。”
“不过，很漂亮呢，艾欧哥哥的头发。”爱比也是紧紧盯着我头上的白发。
“啊哈哈……其实我对于回头率百分之百什么的也是很困扰，平常出门都是带着帽子的。”我无奈地干笑几声。想起每次在野怪聚集地提升等级和熟练度的时候便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弄得自己只能冒着危险去偏远的高等级怪物出没的地方，我也是一阵头痛。
“停！”就在大家感到好笑的时候，琳姐突然停下前进的脚步，伸出右手示意我们停止。
“前边是死路，BOSS应该就在那里了。”琳姐指着正前方一处呈现圆形，由巨石围绕而成的山谷。那里，“血腥之月”高挂在其正上方，将月光毫无保留地映射在其中，整个山谷被浸染成鲜血般的红色，仿佛预告着不祥。白骨如同小山一般堆积在山谷内部，就算没有靠近，我也能闻见一股令我有些恶心的糜烂气味。
“埋骨之地，在这个泽诺拉大陆的历史中，曾是四族之战的战场之一。”琳姐谨慎地前进着，步伐缓慢而沉重。
“那次战争，据说四族都是损伤惨重，牺牲了将近一半的人口，导致生灵涂炭，”我想了想之前在图书院中阅读的《泽诺拉通史》，接着琳姐的话说道：“这里则是当时的主战场中比较大的一处，无数的生命被埋葬在这里。多年后，四族虽然恢复了以往的繁荣，但这些巨型墓地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
“血腥之月”的出现，便和四族之战有着莫大的关系。死者的愤怒和恐惧，流淌成河的鲜血，导致泽诺拉的灵能出现混乱，影响了最近的一个星球。按照这颗被侵蚀的星球的运动周期，“血腥之月”每年都会在夜晚出现一次。那时，生灵将全部变得嗜血、狂躁，玩家们只能忍住狩猎的冲动，躲在城市里闭门不出，以免不小心丧命。
“而在死者的怨念最多，‘血腥之月’的光芒覆盖最广的地方，便会产生一种生物……”随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步入山谷，周围的血腥气息全部开始向一个点凝聚，形成一个血色漩涡。漩涡贪婪地吸食着“血腥之月”洒下的月光，体积快速地膨胀起来。
“杀戮和怨念的集合体，魔魇。”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巨型血色漩涡，此时，它已经具有了初步的形体。我握紧右手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长剑，准备迎接时刻都会爆发的战斗。
“嘛，虽然设定是这样的，不过看这声势，这东西应该名副其实。”琳姐倒是颇有战意地笑了笑。
“桀桀……”
漩涡中传来一声怪笑，引得我们神情紧绷。爱比强打起精神，开始咏唱魔法；陈举起手中的大盾，准备抗下第一次攻击，方便我们进攻；琳姐和我站在陈的身后，摆出“冲锋”的起手式，伺机而动。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随着一阵像是要将我的耳膜刺穿的尖锐笑声，这只被称为“魔魇”的生物，彻底完成了身体的塑造。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我进入到FALL的世界中看到过的最为庞大的BOSS了。硬要我形容的话，它很像古埃及传说中象征邪恶的人面蛇身怪，只不过它的上身比起前者显得粗壮无比，两只粗大的手臂从身体两侧延伸而出，其末端则是狰狞而尖利的钩爪。而且，魔魇没有固定的形体，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幽灵形状的黑洞，全身除了钩爪和狭长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以外，全都是恐怖的黑色。
眼前的生物，全长起码有十五米。
“什……”作为一个负责抵挡伤害的队员，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对于自己能否挡下这只杀戮集合体的攻击，他可能也有些不自信了吧。
“嘿嘿嘿……啊啊！”魔魇发出一声怪叫，以一种和它的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瞬间靠近了陈，随后这只可怖的生物扬起左手的钩爪凶狠地对着反应不及的盾卫挥下。
咚！
高大的身影在闷声中倒飞而出。
陈在我视野中显示的生命值瞬间见底，只剩下一半不到。
“开什么玩笑……爱比快退后，在魔法的最大范围处攻击，绝对别靠近它！”琳姐吃惊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大声提醒正在施放魔法的爱比。
我咽了咽口水，试图让身体放松下来，即便如此，恐惧还是开始爬上我的心头。面对着连一名优秀的盾卫都无法扛下一击的恶灵，死亡的威胁弥漫于我的身体各处，那一天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浮现……
……
“吱！”
一只生有斑斓毛发，尾巴末端长有弯曲尖刺的猴子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这是一种名为“锥尾猴”的怪物，看上去挺吓人，其实不过是一只等级3的杂兵而已。我侧身躲过它的爪击，同时摆出“升旋”的起手式，随着技能光效的出现，我右手的制式铁剑挥出一道自右下至左上的强力斩击，命中了锥尾猴的腹部，将其浮空。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我顺势补上两记较轻的斩击，随后做出“新月灵刃”的起手式，泽诺拉大陆的能量物质——灵能，在长剑的剑锋上汇聚，一剑挥下，半米宽的银白剑芒急射而出，带走了锥尾猴最后一丝生命值。
FALL中是没有没有“魔法值”的限制的，不论什么职业，释放技能的代价，全部由我视野右上方，位于“生命值”下方的“灵能值”担当。按照我进入游戏前阅读的游戏背景设定，“灵能”应该是整个泽诺拉的灵魂，人们的生活全都要依靠灵能的帮助，而对于玩家，灵能可以用来释放技能。“灵能值”是一个蓝色的动态槽，攻击，使用技能，做一些诸如奔跑，跳跃等剧烈运动时，便会被消耗，不同于以往MMORPG的“魔法值”的是，灵能是可以快速恢复的，完全消耗的灵能基本在30s内就可以盈满，这还排除了玩家携带的可以加快灵能恢复的装备。
我看了看自己的“灵能值”，发现刚才的战斗仅仅消耗了五分之一左右，几秒后便快要重新恢复完毕了。作为一个网游中毒者，我脑中不由自主地飞快演算起了一次战斗允许我使用多少次技能，挥多少次剑，这才苦笑着发现我只不过能在这里体验一天而已，那些东西算得再精确也没什么用。
锥尾猴仅仅提供给我两个诺拉和一个叫做“锥尾刺”的材料，两诺拉相当于其他游戏中的两个铜币。虽然十分微薄，但我还是心怀感激地收在了背包里，毕竟这可是我在FALL中第一次取得的战利品。
现在的我身处一个幽静的森林中，出了镇子后，我无奈地看着挤满人群的新手练级点摇了摇头，随后一路小跑着向镇子的更外围行进，为了赶路和熟悉技能，期间还不时地释放“冲锋”。虽然离埃文镇已经有至少五公里的距离，但好像还是没有脱离新手区的范畴，足可见这个世界的庞大。
森林透着一股西方的魔幻气息，奇形怪状的花草随处可见，偶尔还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清澈湖泊，我一边斩断挡在路上的带刺植物，一边向着内部缓缓前进。一些小型怪物不时地跳出来向我呲牙咧嘴，不过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形态普遍都很娇小，并没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反之，倒是将我的技能熟练度提升了不少。
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几株晶莹剔透的植物出现在我的面前，凑近看了看，给我的感觉很像现实中的竹子，只不过颜色呈现透明的玉色。由于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我便用左手贴了上去，以获取这种植物的信息。
“玉结竹：外表像玉石般明润的竹类植物，强韧不易折断，是制作入门级钓鱼竿的首选材料。”
钓鱼竿？
阅读着系统提供给我的具体信息，我不禁来了兴趣，很早之前就听说这个游戏里加入了许多有趣的诸如钓鱼、采石等生活技能，看来如果我能把弄到一根这东西的话，便可以尝一尝鲜了。
“就是不知道用剑能不能砍断。”我心中闪过这样的疑问。
邦！邦！邦！咔！
用铁剑砍了几下玉结竹的根部后，发现上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些许裂痕，我心头一喜，手中的剑也不再犹豫，全力挥出的斩击不断落在坚韧的竹根上。
咔！咔！咔！噼里！
在不懈的努力后，玉结竹终于在一百多次的劈砍下折服，应声断裂。我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虚拟汗珠，然后再次把左手搭在横在地上的竹子上。
铃。
您获得了材料“玉结竹”。
“然后嘛，就是线，对了，不知道路上碰见的那些蜘蛛掉落的蛛丝行不行。”我伸出左手唤出菜单，在“背包”一栏轻轻敲击，一个带有三十格的背包空间以面板形式呈现出来，我将之前获得的“米兰蛛丝”和“玉结竹”全都拿了出来。
蛛丝的话展开来差不多长五米左右，刚好用来做鱼线，至于我刚刚狠辣地折断的玉结竹，长度则有四米，和鱼线成完美比例。我把剑当成小刀削去竹子上多余的枝叶，再将蛛丝系在竹子的末端，耳边传来了系统提示声。
铃。
您自制了“没有鱼钩的钓竿”。
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这游戏竟然连这种细节都做得如此到位，真不愧其“第二人生”的美誉。
我再次唤出背包，从十多种材料中拿出锥尾猴掉落的“锥尾刺”，思索了一下，用手指将其前半部分掰弯，形成一个弯曲细直的简易鱼钩，最后用鱼线的另一端在其后半部分打上死结。
铃。
您自制了“简陋的玉结竹钓竿”。
“这个……看上去是挺简陋的。”我拿起鱼竿自嘲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工技术有些欠提高了。
应该能凑合着用吧。
原路返回到一汪还算大的湖泊，我拉紧鱼线就要甩竿，却尴尬地发现鱼钩上连鱼饵都没有，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我还是硬着头皮抛出了我的第一竿。
五分钟……
十分钟……
“有点异想天开了，就算是在游戏里，不用鱼饵就能钓到鱼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存在的吧。”我鄙视着自己的智商，就要收竿。
嘎……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鱼线被拉扯得紧紧绷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情况，直接被那咬空饵的鱼儿拉了一个趔殂，差点被直接拽到湖里。
“看来我的智商还有救啊……”我赶紧重整精神，依照网上的钓鱼教学和这只看上去很大的鱼周旋起来。虽然动作十分生涩，但我还是试着左右摇晃鱼竿，慢慢地将鱼线收紧。
嘎嘎嘎……
鱼竿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玉结竹的呻吟声让我有些怀疑它能否坚持下来。我紧握鱼竿的同时向着身后倒退，渐渐地，这只猎物的体力变得不支，我估量了一下时间，再看了看仿佛就要到达极限的鱼竿，使劲一拉。
噗通！
铃。
您获得了材料“环纹鱼”，重量2kg。
新记录！
一系列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我有点期待地将那只咬在鱼钩上活蹦乱跳的环纹鱼凑到身前，灰色的鱼身上附着着一道道环状条纹，和它的名字倒是很相称。
“嘿嘿。”我傻傻地笑了笑，同时心中不禁升起一点不舍，诸如此类的乐趣，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只不过我的脚边已经布满了夕阳透过树叶缝隙投下的光斑，这意味着我的体验之旅马上就要结束了。
“嘛……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要留遗憾了，最后弄个烧烤当做收尾吧。”
“不知道云漪有没有这样的体验呢？”
一块遍地都是的“钢石”，加上一些木柴，让我得以用剑制作一团篝火。将铁剑在钢石上敲击几下，几丝火星溅到地上的干燥树叶上，将其引燃，同时，燃起的火苗蔓延到树叶下面的树枝，随着树枝的燃烧，我便得到了一团还算大的火焰。这些因为好奇而在游戏介绍中读过的东西，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我将环纹鱼的鳞用万能的铁剑粗略剥掉，拿树枝穿好后，开始等待晚餐出炉。
噼噼……
火焰在我面前安静地跳动着，广阔的泽诺拉大陆此时已经入夜了。夜空上，无数星辰摆脱了太阳的遮掩，伴着旖旎的月光，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芒，。我看着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星空，眼睛的焦距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这样的我，就像那繁星中的一个吧？
迟早都会不为人知地崩碎，成为历史中的无名砂砾。闪烁过的光，会被人慢慢遗忘。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因为哥哥讨厌我吗？”
云漪……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那样做，只是希望你能更加耀眼。”我将右手伸向天空，注视着透过指缝的微微星光。
“耀眼的生活，不是更加有意义吗？”
不……
或许那只是我内心错误的执着呢？
因为自己不够出众，生活才变得平凡，才会没有意义，所以一直想着只有站在舞台上，才能找到一生的梦想。说不定我，只是把这些东西硬生生地加在云漪身上了吧。
云漪又真的想变得出类拔萃么？真的想享受人们羡慕的目光么？真的像我一样缺少“生活的意义”么？
“或许，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而已……”
“啊啊啊！想不明白！”我烦躁地抄起一块石子砸向水面，一圈涟漪伴随“噗通”的声音扩散开来，俨如我不平静的内心。
“哎……”我叹了口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一股香味忽然攀上嗅觉感官，我愣了愣，随即发现环纹鱼烧烤已经熟透，鱼身上正泛着淡黄色的油光。我拿起喷香的鱼咬了一口。不得不说，游戏将鱼肉再现得十分完美，嫩而不绵，滑而不腻，如果能再撒上一些调味料，堪称美味。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体验战利品的感觉少了几分欢悦。
唤出菜单确认了一下时间，已经五点五十分了，还有十分钟活动就要结束。到时所有玩家将自动下线，我的意识也会重新回到现实中去，和这个神秘的世界彻底告别。当然，一些有钱人肯定会订购一台游戏舱，不过这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将双手枕在头下，等待着自动登出。
“算了，找个时间直接问问云漪吧。”
说不出来历的悦耳虫鸣，归巢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将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享受着泽诺拉大自然的恩赐，心中的烦恼也暂时地挥之而去。一阵困意不由得攀上双眼，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顾即将到来的自动登出，沉沉睡去。
……
“唔……我睡了多久……”一阵寒意袭来，我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之前点燃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火星，失去了照明的火光，周围显得十分昏暗。
我伸出右手，唤出菜单，接着，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分了。
“不是六点自动登出的吗，难道需要玩家自己退出游戏？”我有些疑惑地用右手在菜单上划出各种面板，不过，即便我将所有选项点了一个遍，仍然没能找到退出游戏的按键。
“这什么情况啊……咦？邮件……？”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发现视野的左上角有邮件提醒，我回忆了一下游戏介绍上说明的邮箱打开方法，随后右臂在胸前曲起，摊开右手，邮件面板便伴随着系统声由下至上出现。
“发件人：系统管理员。”
“GM的信？”
GM，也就是游戏的最高管理者，这种时候竟然会发来邮件，不会是机器出了什么故障导致登出不了吧？
漆黑的森林，本身就象征着危险。深邃的黑暗加上树林中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声，令我有些毛骨悚然。深夜不要出门，现在的我从某种意义上理解了这句话。
因为急于摆脱黑夜的恐吓，加之不想再跑回城镇确认情况，我打开了那封邮件。
后来的我才发现。
或许我打开这封信的一瞬间。
便是一切的开始。
……
菲娅坐在旅馆房间的床上，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彰显着这个女孩精灵族的身份，然而现在，深深的恐惧正在其中打转。她的面前显示着一封邮件。邮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字体很普通，字数也不多，但她每读一行，都感觉内心的恐惧朝着最后的防线逼近一步。
“
献给所有泽诺拉的冒险者们：
首先，欢迎大家光临泽诺拉大陆，在此请允许我对您的支持表示由衷的感谢。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我作为GameMaster，将这封信发送给了全部泽诺拉的玩家。
大家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自动登出功能并没有如期运行，首先请让我说明，这次事故并不是机器损坏等意外事件构成的，而是人为造成的。换句话说，大家如今仍然留在泽诺拉的土地上这个结果，全都是由我一手策划——不是那些所谓的游戏经理，更不是由政府机关等部门，而是完完全全由我一人完成。
很抱歉，大家无法直接从这里脱离出去。不过请放心，我已经启动了所有游戏舱的营养维持液，各位无需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因营养不足而死亡。
但是，请大家记住，现在的FALL不存在任何正常脱离方法，而且，如果大家的虚拟角色在游戏中死亡的话——”
菲娅努力尝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以安抚因不安而躁动已久的心，她做好面对最坏情况的准备，手指向上微划。
“营养液中的有效成分将被装置抽取殆尽，只剩下纯净的水，那时，大家在现实中的身体将因溺水而失去心跳。”
即便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菲娅微隆的胸膛还是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即便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她也只敢向下阅读仅仅一行。
瞳孔因恐惧而缩小，呼吸变得紊乱。无数恐怖的幻想在菲娅的脑海中浮现：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再也没法和哥哥一起打游戏了……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才对……”
这么想着，菲娅强压下哭出来的冲动，继续读起这封摧残着她内心的邮件。
“请各位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再重申一遍，泽诺拉是完美的，不存在任何BUG，如果有人怀着侥幸心理试图通过诸如自杀这类方式脱离游戏的话，十分抱歉，我将默认您已做好死亡的准备。
当然，脱出的方法是存在的，那就是——”
菲娅重新看到了些许希冀。
但是，就在她得知脱离“方法”的时候，最后一丝希望也在眼中泯灭成灰。
“杀戮，直到幸存者只剩下一个种族。”
身体变得瘫软无力，就连支撑上身坐在床沿的力气都仿佛消失殆尽一般，菲娅仰倒在了床上，双眼无神地呆视着天花板。不管她怎么确认，怎么为自己寻找借口，邮件上所显示的那个令人绝望的“方法”，都不曾有任何变化。
本就脆弱的心灵防线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泪水终于决提。她感受着温凉的泪滴慢慢划过脸颊的感觉，就像感受着那虽然还在跳动，但跳动与否已经不再由自己决定的，伤痕累累的心，痒得让人发慌。
“哥哥……”
菲娅抱起手边的枕头，如今的她，除了呼唤那个总是站在自己面前挡下危险的人，以及感受绝望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
“开什么玩笑！”
我有些紧张地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着，方向，自然是有人烟的埃文镇。
虽然在虚拟环境中不会产生“疲劳”的感念，最多就是精神力透支导致晕厥，但我还是不可遏制地急促呼吸。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因为不安。
结合现在这种情况来看，信上所说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Universe公司，不，或许说是在那封信的末尾署上鲜红的“Mache”，自称GameMaster的人，已经确确实实把这里，这个《黄昏的泽诺拉》，变成了一个死亡游戏。
不过，以上内容都是我在这十多分钟的奔跑中想出来的。在读完那封信的瞬间，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任何事情，直接顺着来时的路开始了不要命的狂奔。不管这里是不是真的变成了那种荒谬的世界，不管我能不能接受这种矛盾的现象，不管我能不能抗下接踵而至的难过和绝望，黑夜中的森林都不会收留我太久，除非“Aeoloud”这个角色——亦或是“云风”本身死亡，黑暗中的夜行性猎食怪物会一直将我追杀到底。
视野右上方的灵能值正在慢慢减少。由于等级不高，最大速度受到了限制，我跑起来的速度甚至比现实世界中还要慢。而在我的周围，一双双泛着猩红光芒的眼睛离我越来越近，隐约得，我甚至已经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它们主人的轮廓。充满力度地伸缩着的短小而矫健的身躯，光听落地的声音就能想象出的有力四肢。尖锐牙齿上的唾液反射着时隐时现的月光，让这群猎食者显得更加狰狞。
渐渐地，我已经被这群怪物给包围了，毕竟我的速度实在太慢，怎么也不能从这些以狩猎为本能的怪物手上逃脱。我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一切对战斗有影响的念头，停在原地，拔出背上的铁剑握紧后，谨慎地打量起那些身影。
夜行猎犬。
等级：2。
虽然等级只有两级，和我的等级相当，但是，这群有着流线型身体，漆黑色毛发，致命獠牙的凶犬们的数量，赫然达到了12只。
“咕……吼！”
仿佛不想再给我逃跑的机会，夜行猎犬全部凶猛地向我扑了过来，并狠辣地封锁了我所有的逃跑路线。挥动中的尖牙利爪闪烁着阴森的寒光，以我这种等级和装备，若是这些攻击全部落在我身上，恐怕难逃一死。
朝着猎犬数量最少，分布最稀疏的方向释放“冲锋”，然后借着技能惯性，我做出一个稍显狼狈的翻滚，躲过攻击并暂时摆脱包围，随后趁着离我最近的猎犬来不及转身，我用虚拟角色所能达到的最快攻击速度，依次使用了“升旋”，三连斩击的“龙牙”，以及作为终结技能的“新月灵刃”，将它的生命值堪堪削减至零。
但是，击破一只夜行猎犬不足以让我摆脱危险。猎食者们看见自己的同类被击杀，眼中的光芒愈发嗜血，不过这次，它们没有轻易发起攻击，只是边朝我呲牙，边发出低吼，想要唤起我心中的不安。
虽然猎犬们的示威的确让我变得十分紧张，但好在给了我回复灵能值的时间。经过刚才的奔跑和战斗，我的灵能值已经锐减到了三分之一以下，到时候若是因为灵能值缺乏连回避攻击的动作都无法做出的话，估计我就要成为猎犬口中的晚餐了。
不过，我和猎犬们的对峙没能持续多长时间，新一轮的进攻又开始了。由于Universe公司将曾经自主研发过的智能AI系统运用到了FALL中，游戏中的怪物已经具有了初等人工智能，行动变得更加合理有序。不过，这一点虽然增加了游戏的可玩性，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为了防止我再次像刚才一样反击，夜行猎犬们分成了两波攻击，五只打头阵，六只在它们身后不远处防范我的突然翻滚。
“没必要连最低等的怪物都插入人工智能吧……还是说这是故意的？”
看着猎犬们的攻势，我不由得心悸起来。莫非，就连AI的配置，都被那个Mache掌控了？
不过眼下没有时间容我多想，我提着剑向第一排最右侧的猎犬跑去，由于它们的冲势太快，一时间无法调转方向攻击我，我便又一次盯上了一只相对落单的夜行猎犬，先是急停然后侧身，躲开利齿的撕咬，之后“冲锋”，连击，将其生命值清空。
我再次得手后，猎犬群显得更加愤怒了。离我最近的夜行猎犬趁着我将它的同伴击杀的时候已经成功调转了方向，冲着我扑了过来。反观我自己，正处于使用技能后的硬直阶段，避无可避。
“嗷吼！”
“咕……”
夜行猎犬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对着我的腹部狠咬一口。
“哈……啊……痛觉屏蔽系统竟然都给关闭了……”
虽然借着冲击的强大力道让我脱离了它的攻击范围，不过，一股预料之外的痛苦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双腿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我及时用剑拄在地上，不然迎接我的可能就是十只凶恶猎犬的利齿了。
痛，撕裂般的痛，腹部像是有一团噬人的火焰正在燃烧。汗珠因为神经的痛感反馈溢出了体表，侵入到我的双眼中，将视野变得模糊一片，同时，一阵酸涩感攀上我的眼球，折磨着我的精神，加上腹部的疼痛，神智仿佛都要被吞噬殆尽。
对于受过最大的伤只是扭到手腕的我，感受这种被牙齿结实地撕咬到的痛苦真算得上是人生第一次。好在这里只是虚拟世界，现实中的身体应该安然无恙。
那只猎犬再一次攻了过来，余下的九只也已经稳定住身体，目露凶光地盯着我。
“真要命……”
我勉强躲开扑咬，透过眼中仍然不是很清楚的景象尽可能精准地对夜行猎犬发动连击，可是由于剧痛的影响，五次攻击中只有范围较大的“升旋”命中，其余攻击全部落空。
眼看猎犬群又要形成包围之势，我只得对着后方使用“冲锋”，此时，生命值还有五分之四，灵能也消耗了快一半了。
好在疼痛感已经渐渐消失了。我揉了揉眼睛，让视野重新恢复清明。三只猎犬正以不慢的速度向我冲来，幸运的是那只攻击到我的猎犬冲在了最前面。用“升旋”将其挑飞后，一道半月形灵刃直接将这只带给我巨大痛苦的虚拟生命体了结。
后面的七只猎犬距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狠了狠心，向后稍稍退了一步，将两个追击者的位置吸引得更加挨近，随后挑起左边的夜行猎犬，对着另一只挥出三连击的“龙牙”。由于“龙牙”只是我将普通攻击连接起来后的动作，不具备任何控制能力，导致后者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直接越过一米多一点的距离咬到了我的左大腿上。
“痛痛痛……”
不亚于先前腹部所受的痛苦，换了一个部位后又一次刺激起我的大脑。我咬牙忍住惨叫出声的冲动，右手平举长剑，用没有受伤的右脚为轴全力挥剑，同时完成一个360度的转身。
剑光划过圆形的轨迹命中我身前和尚在空中的两只猎犬，两者的身体如同迈入了一个不可侵犯的领域，从我的附近弹飞出去。我找准位置，挥出灵刃将它们的生命值全部归零，夜行猎犬的进攻再一次无功而返。
“‘月食’，没想到真的能用……”
“月食”，便是我刚才施展的那个周身圆形范围攻击的技能名称，和“龙牙”的来历相同。在原来的游戏里，它具有将身边的敌人击退的效果。在现实世界中我也用它“击退”了不少云漪的收藏品。不过，能在FALL中发挥出同样的作用，在我看来，应该是考虑到“剑刃在使用者全力挥击下的高速运动”这一物理因素吧。因此，这个动作也会带来强大的惯性力，会让使用者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太长时间，如果使用时机不当的话，很可能被敌人闪过，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嗷吼！！！”
“七只……”
看着呲着牙向我狂吠的夜行猎犬，再看看自己仅剩的五分之三的生命值，我的内心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于没有携带任何补给品的我，这应该已经是一个死局了吧。
腹部和大腿上按理来说应该早就消退了的疼痛，再一次发作，如同在催促着我做些什么，逃跑也好，反击也好，总之绝对不能站在这里。
双手不停地打颤，那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祟。
蛆虫一般的恐惧已经钻入我的每个毛孔，只是我的双腿依旧没有动弹。
“算了，我已经努力过了，死了也没人会再说我什么了。”
够了。
已经够了，不是吗？
或许我会像那封信上所说的一样死掉吧。
不被任何人记得，也不用再思考任何东西了。
……
“哥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
不过无所谓了。
继续活下去也只是在徒增烦恼的时间而已。
我这种人……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凡，无用，哪怕在这种关头，连求生的欲望和勇气都消失不见……
成为这个泽诺拉的亡魂——FALL的第一批牺牲者，便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梦想也好，未来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象征性地扔出一个“新月灵刃”以示对猎犬的挑衅，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等待那扑面而来的戾气的主人们将我最后的生命值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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